迅雷看看CEO邹胜龙访谈
技术的力量
邹胜龙闷着头捣鼓他的笔记本电脑,一边回应我的提问。
突然安静下来,我停下提问,看着对面这个发福的家伙:白色衬衣和深色西裤、黑色皮鞋,办公室还挂着西装,一副CEO的范儿。
但是,没有领带,衬衣袖子撸到肘部,裤子已经没有裤缝,皮鞋也不闪亮,背后的玻璃板上写满了各种图标和指标。圆润的脸线条柔和,很有喜感,除了头上的白发,他和房间外的程序员们也实在没什么分别。
“我们的资讯确实还需要改进。”他把笔记本电脑转过来,似乎没有注意到之前的片刻沉静,指着屏幕说,“其实迅雷7已经不再有弹窗广告,我们的资讯栏目也已经开放平台与凤凰网合作。”
几分钟前,我以一个用户的身份向他抱怨迅雷的弹窗内容,他听到之后立刻打开电脑里的迅雷弹窗琢磨起来。
似乎工程师出身的创业者都会有这样的反弹,当别人提到自己产品问题时,他们的反应直接而激烈:在高速公路上,丁磊会喊停司机,只为展示3G网络下的网易;雷军不管手里的手机是否是自己的,直接悍然升级UCWEB;周鸿祎会马上喊产品经理解决记者的疑问……
邹胜龙和他们一样,都是从一行行代码开始写起的创业者。“在中国互联网公司里,广东的公司产品都做得比较好,比如腾讯、网易和我们。北京的公司都善于走媒体方向,比如新浪、优酷。江浙沪的公司喜欢走服务路线,比如阿里、盛大。”这是他的总结。之前,对邮箱技术信心爆棚的丁磊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。
2002年,邹胜龙从美国回到深圳,和杜克大学研究生同学程浩一起创业。
邹胜龙和程浩的心气很足,给公司起名“三代”,意思是说作为海归创业者,张朝阳算是第一代,李彦宏是第二代,我们这年份回来,该算第三代了吧。
还有一层是他们的技术——三代分布式计算技术:通过算法给互联网上所有的电脑编号,实现电脑间的定向寻址,提高寻址速度,进而提升分布式计算的效率。这是邹胜龙和程浩的核武器。
他们最初的方向是做分布式电子邮件系统,看起来这是一个很大的生意,邮箱是互联网上每个人都离不开的应用,而当时中国互联网众多企业都在以大容量邮箱为吸引用户的武器。他们的技术听起来相当先进和配套:利用互联网分布性空间来存储邮件,结果是整个互联网最后都可能变成你的服务器。
中国的现实给他们上了一课:邮箱在中国是个普遍免费的业务,互联网公司似乎没兴趣为此买单,邹明白,该转型了。
邹胜龙在一次沐浴后想到可以做下载,因为这套系统的原理完全可以应用在下载上。说干就干,他们开始进军下载,在深圳留学生创业园弄了个房间,带着几个程序员白天写程序,晚上睡在防潮垫上。
他们的产品取名迅雷,这来自中国的成语“迅雷不及掩耳”,主打功能就是一个字“快”。
现在回想起来,邹胜龙说那时候还真是有点无知者无畏的架势,当时的下载市场,已经有一个占据80%市场份额的软件——网际快车。
“如果换到今天,让我进入一个别人都占了八成的市场,说什么我也不敢。”但当年邹胜龙就干了,他用以挑战的工具是“即用多媒体索引技术加速下载”(P2SP)技术。邹于1999年为P2SP申请了专利保护,2003年成功注册为全球专利。
这项技术简单说就是:当用户用迅雷下载时,可以从其他服务器或者PC上寻找到匹配的资源,同时下载,这就超过了当时网际快车和网络蚂蚁的单一服务器下载模式。
从硅谷回来的邹胜龙懂得互联网公司运作的基本规律,2003年底,在深圳举行的第五届高交会上,IDG VC合伙投资人杨飞决定投入第一笔风险投资。
迅雷是一款客户端软件,杨飞找了做客户端的周鸿祎帮忙看看。当时在3721获得成功的周看明白了迅雷,也看中了邹的团队,于是成了他们的天使投资人。
人的力量
“坦率地说,迅雷早期的技术并不是特别先进。他们的理念很好,但技术没有现在打磨得这么成熟。”
周鸿祎也是迅雷投资者,他投的是迅雷的团队和邹的领导力。
迅雷之前,周看好下载市场,并专门找过做网络蚂蚁的洪以容和网际快车的侯延堂,但是他发现很多中国个人软件制作者的通病——
“很多中国做个人软件的程序员,都很难沟通。有点用户量之后都觉得自己很牛,觉得自己经验放之四海而皆准,就想拿点钱,什么建议都听不进去。如果这公司只是缺钱那真太了不起了,因为世界钱多得很。我投你并不是因为我的钱就更了不起,只是我经验比你足,愿意和你唠叨唠叨如何从上百万的用户做到上亿的用户,并且建立一整套商业模式。”
邹胜龙愿意听周鸿祎的唠叨,他把周比作一个大哥。周评价邹:“邹胜龙毕竟是海归,在美国也有工作经验。说话做事都很正规,不是那么山寨和野路子。最重要的是他很open,愿意承认自己的不足。”
在当时的情况下,网际快车的看似不可战胜,被迅雷的“快”干掉了。尽管存在很多问题,但下载速度上的优势,产品的口碑效应,让迅雷市场份额迅速上升。
邹胜龙的解释是,我们当时对比了下和网际快车的差异,列出两百个需要做的事情,但时间不允许我们全做出来再推产品,只能先在速度上做到极致,然后再推出更新版本进行修正。迅雷从1.0升级到5.0,仅仅花了两年半的时间。在2006年一年间,迅雷5就发布了14个改进版本,平均25天改进1个版本。
这种“快速推出、快速修正”的模式已经成为今天互联网时代的法则,邹无意中暗合了这种做法。邹胜龙和程浩发现,每当他们推出新的版本,总能有效带动用户量的提升。
在起飞阶段,邹身上的硅谷DNA成了决胜的武器。从一开始,迅雷就是一个团队,用商业公司的模式在做软件,而他的竞争对手多是个人软件玩家,是极客。
迅雷起飞的2004年,侯延堂迷上了《魔兽争霸》,网际快车更新停滞,一个无厘头的机会给了迅雷发力的时机。
当极客无法升级为团队,胜负立判。邹胜龙问过同行、Bitcomet创始人冉宁煜,你怎么一年里都不更新,你干嘛呢?
冉很尴尬回答,我挺郁闷的,这软件一开始是我一个人写的,很多地方没那么讲究,组建公司后发现不重新编码,程序员没法跟进,我只好带着大家重写了一遍。
从一开创业,迅雷就以团队和公司的面目出现,程序一开始就是模块化操作。邹胜龙负责公司整体架构以及和投资人沟通,程浩醉心于技术,更偏向内部管理。“读研究生时,程浩晚半年入学,我相当于他的大哥,我们两个人的特点又正好互补。”
邹胜龙尽管走得晚,但赶上了好时机:2004年开始,中国的网游事业开始全面爆发,客户端动辄上G,如何让用户更快下载成为网游公司首先头疼的难题。
通过人脉,程浩专门跑到了北京见雷军。在金山的办公室里,雷军找了负责网游的一个副总裁演示迅雷的下载速度。让他吃惊的是迅雷的速度竟然比另一款下载工具快上20倍。程浩说,那天真是走运,因为网络环境特别好。
金山开始推介迅雷,很多网游公司也开始效仿,这让邹获得了最重要的推手。
迅雷在2006年6月遭遇了第一次挑战,邹胜龙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——著名下载网站华军软件园宣布停止提供迅雷软件下载,并指出服务器的直接下载地址被某些网站和下载程序引用。其他下载站马上跟进,各个论坛里负面帖子全面爆发。
这针对的是前一天迅雷推出的xunlei.com,一个被定义为下载资源门户的网站,直接动了下载站的奶酪。
邹胜龙懵了,他说:“以前从没经历过这种有预谋和组织性的恶性媒体报道,这对我们是一个新的课题,不知道该怎么做,什么招都想用,很乱,把大家叫到一起开会。其实当时应该有一个专门的部门来解决这个问题。应该小范围地讨论。”
仔细分析后,邹胜龙发现,其实自己的下载量已是这些下载站加在一起的十几倍,他心里开始有底。之后的行为证明了他是一个理性的人,他并不想和下载站搞僵关系,而是想一起对流量进行分成。
周鸿祎把双方叫到一起吃饭,想出了一个双赢的方案,几天后,双方发表和解联合声明。
资本的力量
从邹胜龙的办公室望出去,一座高楼傲视四方——腾讯大厦。马化腾的企鹅帝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互联网公司,中国互联网里谁也绕不过去的标杆。用周鸿祎的话说,在中国做互联网绕不过去三样东西:生、死和腾讯。
邹胜龙可以聊以自慰的是,至少在下载领域,他战胜了腾讯——迅雷下载遥遥领先QQ旋风。
用一款软件吸引海量用户,进而在用户身上进行增值服务,获得长尾效应,这是腾讯成功的秘诀,也是邹胜龙决心要走的方向。
他的武器是视频和游戏,这是他的领地,而迅雷作为软件不过是圈地的工具。
邹胜龙的底气还是来自技术,他说:“我们能做视频是我们有技术积累。流媒体也是一种下载,它从一个点看到另一个点。只是放的时候,需要按顺序放。这个是我们做视频的出发点。”
迅雷软件目前积累的海量用户,已经构建了一个庞大的P2P网络,能让迅雷在视频方面做到尽可能流畅播放;“迅雷看看”定位是清晰度、主流内容的完整性,以及和内容的互动性;再加上gougou搜索,在视频方面,邹胜龙打造了一个全产业链。
邹胜龙预计,未来5年内,中国互联网视频业务能做到50亿的规模,迅雷将从中获取足够大的份额。
迅雷做视频的问题在哪里?一位互联网资深大佬告诉邹胜龙,你需要找一个懂门户懂新闻的总监,视频业某种意义上看就像是电视台,不论是优酷的制作新闻还是土豆的用户产生,都需要媒体人的把握,这是迅雷做视频的短板。
2009年,迅雷在南京成立游戏中心,迅雷COO罗为民解释说:迅雷可以从下载数据中分析什么游戏是客户需要的,具有信息优势,迅雷作为中间工具软件具备了传送上的优势,上中下游全打通。
邹胜龙对游戏并不感冒,他说:“对于我们来讲,做游戏对现金上是有意义的,但是对于企业战略,并没有特殊的意义。”
在他的眼里,“技术就像我们的学识,是伴随你一辈子的竞争力。游戏也好视频也好,是一份工作,你并不会永远停留在这上面,你只是现在需要这份工作而已。”
他喜欢基于用户产生的营收。高速通道、离线下载这种用户基于下载而买单的模式很对他的胃口:“这些产品就好比是经济舱前面的头等舱。我们并没有承诺用户由于你坐了头等舱你的飞机会更快,但是你会获得更好的体验。”
要不要从用户身上收下载的钱,一位同样是做客户端的业界领袖有不同的见解:“要做大事就要对自己狠一点,增值服务和免费服务不要在同一业务上。用下载能凝结用户,在别的地方挣钱。你做到极致,对手就没什么机会了。”
视频将会是迅雷重点主打方向,这是在资本市场可以讲明白的一个概念,但不可避免面临版权问题。之前几年,迅雷因为版权打过很多次官司。
他已经想好一套理论应对资本市场:“投资人看的是投资结果和风险控制。百度不是有MP3频道吗,也存在这样的问题,但百度还是一个大家认可的企业,还是有人在百度买广告。你要先向投资人把风险讲出来,其次要告诉风险怎样控制。我觉得现在是法律和市场不对称的问题。”
邹胜龙很羡慕腾讯,他觉得“腾讯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”,因为基于聊天而产生的社区是最牢靠的。他把腾讯比作“吸星大法”,做什么业务都比别人快。
他最欣赏的互联网领袖是马云,“从对互联网贡献的角度来讲,我们更多还是在工具层面。阿里集团,是我们社会需要的一种进步,给了众多中小企业以发展机会,中小企业的发展往往可以促进国家的竞争力。从这个方面来说,我觉得马云走得更远一些。”
邹胜龙面临的问题是在宽带建设如此迅猛的今天,迅雷的价值何在?如果中国实现韩国一样的光纤入户,下载的速度实现每秒几M的传送,人们还会通过工具软件来下载么?
他的解释是,中国的宽带建设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,这给迅雷留下了足够的空间。宽带就像公路,公路越来越宽但依然拥堵,因为车越来越多;带宽越来越宽,但应用越来越多,迅雷也会推出更多的应用来适应用户的需求。
现在他的目标是把迅雷整合成互联网时代的数字内容发行网络。COO罗为民说今年的迅雷要开放平台,一方面可以把用户和流量分享给其他公司(比如开放资讯平台给凤凰网),另外可以让用户在迅雷上购买视频。
后者是惊险的一跃,对视频业务的收费一直争论不休。罗为民的解释是这好比矿泉水理论:总有人想要更好的品质,如果通道顺畅,价格可以接受,为什么不去试试呢?
对于一家高速成长的互联网公司,到资本市场去是最终的选择。邹说以今天迅雷的实力,上市不是难事,关键是要看价格。
今年年初,盛大的陈天桥找过邹胜龙,愿意拿出数亿美元来收购迅雷,而且将迅雷置入到旗下的某个上市公司,借壳上市。这个价格被迅雷的一些投资人否决了,在他们看来,迅雷应该至少是一个10亿美元级别的公司。
一位离开迅雷的前中层则说,邹一直苦于无法在资本市场打造一个清晰的概念,因为迅雷没有国外的样板,而百度可以说我是世界最大新兴市场的Google,腾讯可以说是最大的社区。
拍照时,邹胜龙问我有没有买腾讯的股票,他说目前看还是值得持有的,我反问他有没有买。他笑了笑:“我买过,但现在有没有我不告诉你。”
十年前,刚从杜克大学毕业的他第一次到硅谷。在斯坦福大学外的大学街上有很多新兴的互联网公司。邹胜龙打了两份简历,给适合自己的两家公司各投了一份。这两家公司都在两层小楼上,隔街对望。一家刚刚拿到摩根斯坦利的投资,而且规模很大。另外一家只在二楼,小但很酷,每天晚上把各种搜索关键字用投影仪打到草坪上。
因为觉得金融加互联网是很好的模式,另外考虑到拿绿卡也需要稳定的工作,邹胜龙选择了那家大一些的公司,没有去另外一家叫做Google的小公司。
美国的经历给邹胜龙留下了很多印记,他试图在公司复制Google的文化。
去美国之前,他是深圳育才中学的高中生,准备去美国做交换生,但在那个春夏之交的年份里,交换计划被无限期推迟。他不甘于这个结果,干脆第二年考了托福直接去美国读书。
2008年是最困扰邹胜龙的一年,金融危机之下,公司上市被推迟。但更打击他的是他第一次有了恐惧感——对技术没有了感觉。他一直困惑于:迅雷下载都这个速度了,还能做什么。
只有技术才给他带来安全感,他说技术好肯定有饭吃,可以让自己有胆去拼一把。回国创业时,他对自己说:“怕什么,至少我还会剪头发。”
留学时他擅长理发,尤其男式短发。